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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0章 狀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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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婠心情覆雜,惴惴不安站在人後,想上前又不敢上前,只能翹首而望,像卓北安記憶裏的小姑娘。那年他剛過弱冠,而她尚未及笄,躲著人吃饅頭,被他不經意間撞破時露出的目光,也和現在一般。

他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和她會有糾葛,而那份牽絆又遠比簡單的男女之情更加覆雜,他甚至不能明白自己對她的種種關註,是因為“沈浩初”的交托更多些,還是因為她這個人,又或者是因為他知道她是讓“自己”動心的女子,所以好奇,所以觀察,了解……

這樣的情緒覆雜並且莫名,但他唯一清楚的事,是她已嫁人,而“沈浩初”說過,他們在那一世,沒有任何交集。其實這才是他與她原本該走的路,不過都改變了。

“過來。”他嘆口氣,朝她招手。

站在秦婠前的人都讓開道來,秦婠踱到床前,聽他虛弱卻溫柔的聲音:“不是讓人送你出去,你怎麽還不走?”這語氣便是長輩的口吻,略帶寵溺的無奈,沒有責備。他又不像沈浩了,像她記憶裏的卓北安,讓她尊敬卻又有些敬畏的大理寺少卿,不過現在她不怕他了。

“聽說大人病倒,我實難安心,所以過來看看。”秦婠垂手站得規矩,當著眾人她也不再喚他叔叔。

“你是想打聽黃氏的案子吧?”卓北安懶懶倚著,有了絲平日不曾出現的憊態。

“北安叔叔!我秦婠在你眼裏是那樣的人嗎?”秦婠聞言一急,語氣和稱呼都變了,“就算我再不知禮數不懂感恩,也不會在此時讓你再煩心。”

卓北安看她委屈,不由笑出聲:“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失言了。”

這一笑便似春風十裏,吹散了綿延數年的寒冬霜雪,顯出他這個年紀該有的爽朗來。其實他也才二十六,風華正茂的年歲,卻比同齡人要沈穩內斂太多,那身官袍一穿便像是套上甲胄,讓人忽略了他的年齡。

“好了,我身體並無大礙,你們都出去吧。”他遣散屋中眾人,又朝服侍的人開口,“小右,給鎮遠侯夫人沏碗茶來。”小右領命退下,他方再向秦婠道:“夫人,坐吧,你既然來了,那我們不妨聊聊。”

秦婠在床邊的圓凳上坐下,卻道:“北安叔叔還是好好休養,把身體養好才是正理,我不打攪你休息了。”言下有告辭之意,她真不想吵他休息。

“再怎麽休養,也養不好病,有限的時間做無限的事而已。”卓北安淡道,語畢卻又覺自己的言論對她而言太過沈重,便收了口。

秦婠卻已戚然,腦中浮過五年後病得更加嚴重的他。

“黃氏那樁案子,我目前只能證明你的清白,但還沒找到真正兇手。此人殺害黃氏意欲陷害你,如今算盤落空,難保不會再出新花樣,你回去後要多加小心。”卓北安確實有些話要叮囑她。

“知道了,我會小心,多謝提醒。”秦婠從小右手中接過新沏的茶,潤了潤舌放下,“北安叔叔是如何證明我的清白的?”

“那封信的筆跡已有比對結果,寫信之人雖極力模仿你的字跡,但不同的人寫字,縱然學得再像,可落筆力道與一些個人習慣卻仍有細微差距,讓書法行家認真比對,就可以看出。此為其一疑點,可以證明有人蓄意汙蔑陷害你。”卓北安慢慢向她解釋。

聽他說案子是件很舒服的事,他的分析很細致,語速不疾不徐,照顧著秦婠的情緒。

秦婠一下子便聽得入神。

“再有邱清露與她丫鬟的證詞有矛盾之處。我將她二人帶去貴府觀景亭上分開盤問,兩人的證詞雖然在大體上並無差異,都是說你先發現的黑影,且她們被人由後打暈時你還站在亭邊,但是現場案情重現時,她們所指認的各人站位及事發經過卻有諸多矛盾,並不一致。”卓北安繼續解釋,見她有些不明白,便又補充道,“尋常人要串供,只會在事前對好一致的口徑,卻不會考慮到細節問題,所以在審案過程中,把串供者帶到現場,讓他們分開描述事發經過,就會發現雖說大方向一致,但每個人描述的經過卻都有矛盾處。”

秦婠聽明白了,大部分說謊的人永遠只會想到做了什麽,卻不會想怎麽做的。打個比方,例如今日她與秋璃同時說在大理寺門外見到卓北安,她們只會對好這一口徑,但如果有人再詳細問,卓北安站在大理寺門外哪處,穿什麽衣裳,當時在做什麽,門口還有哪些人……這些細節她們沒有對過,便要臨時想,自然不會一樣。

馬腳就露出來了。

“再來就是所謂的目擊者,我問過那人,他並沒見到你行兇傷人,只是看到一個穿著和你同樣衣裳的女子進了黃氏家中。他沒看到這人的臉,但因為衣裳一樣,所以指認為你。你身上那身血衣,應該是兇手行兇完畢倉促間給你換上的,並不是你在府中所穿那身。”

衣裳之事秦婠倒是知道,她在黃氏屋裏醒來時身上的衣裳就已被人換過,但她的證詞陸覺不相信,或者說他故意無視了。

“黃氏是被人大力捂住唇鼻按在桌上,再以利刃割喉,仵作在她雙頰找到已發黑的指痕,另外她的雙手指甲裏也有掙紮過程所留下的兇手身上的血肉,兇手應該被她的指甲劃傷且傷痕還不小。抱歉,你到大理寺時人還昏迷著,事態緊迫,我就讓女醫替你驗傷了,除了額頭,你身上並無其他傷口。”他一邊說,一邊又道歉。

秦婠忙搖頭:“幸而北安叔叔極時命人驗傷,若再晚幾天,這便不能作為佐證了。”

時間一長傷口會愈合,到時再驗她身上有無傷口,也無法證明案發時她有沒受過傷。她向陸覺提議驗傷時,陸覺就直接否定了她的提議。

卓北安點點頭,續道:“仵作比對過黃氏的傷口、兇器形狀及血液噴灑情況,黃氏是一刀割喉斃命,割喉時血液噴濺力度大,兇手正面捂著她的嘴,血應該當噴到兇手上半身,根據血衣上血液痕跡,應該有不少血從脖頸流入裏衣,但你在順天府時換下的中衣裏衣上,都沒血跡。此外,你的鞋底只有腳後跟處沾到地上血液,前腳掌部分只有府上漱玉涇處泥痕,也可以證明你是在昏迷的情況下被人帶到黃家,不是自己走過去的。還有,黃氏體格比你壯碩,力氣也大,以你的力氣是不可能捂住她的嘴將人按在桌上,而屋裏所有的打鬥痕跡都是黃氏死後偽造的,為了讓鄰居聽到屋裏響動好作證明。”

話說得太多,卓北安咳起,蒼白的面容浮現病態的紅,咳得眼眸微紅,秦婠見勢忙沖到床側給他倒水,直道:“北安叔叔,別說了,你還是歇下吧。”

卓北安道聲“謝”,飲了幾口水罷手,氣息變得虛弱:“無妨。諸如此類的疑點太多,兇手布局應該比較倉促,所以很多地方思慮不周叫人看出端倪,我已向皇上一一說明,皇上亦覺得疑點甚多,才同意放你出來。但你歸家後務必小心,行兇者可能是個女人,又或者說有個幫兇可能是女人,此人應該對侯府之事非常熟悉,知道貴府上夜情況,有機會在值夜守門的人飲食裏下藥,對府內道路也很熟,否則不可能在謝皎一去一回這短短半盞茶時間裏就把你帶走。還有你那嫂嫂,現在只能證明她在你遇襲一事上說了謊,不過別的事還查不出來。”

秦婠能得他這番提點,心裏已是感激非常。不知為何,他說兇手可能是個女人時,她第一個想起的,就是上輩子殺了沈浩初的人。不過上一回那兇手陷害她,卓北安替她翻案卻最終失敗,這輩子卻只花了短短三日就證明她的清白,倒是稀奇。

不過她轉念又一想,剛才卓北安所言多為現場疑點,而當年她的案子輾轉到他手上時已經過了四個多月,所有死者屍體盡皆腐壞,現場也已破壞殆盡,再加上有心人的遮掩隱瞞,朝廷給的時限又短,卓北安為此心力交瘁也未能還她清白,不像這回,他在第一時就已接手調查,雖然兇手還沒查到,但要證明她的清白,卻也足矣。

“北安叔叔,此番秦婠能夠得還清白,多虧你費心相助,如此大恩,秦婠無以為報,請受秦婠一拜……”秦婠說著就要拜下,兩輩子的恩情,她還不完。

卓北安忙掀被下床,托起她的手:“別拜了,職責所在而已。話已說完,你快些歸家吧,得空去秦府看看令尊令慈,他們……”

“他們怎麽了?”秦婠心頭忽緊。

————

秦少白墜馬受傷了。

此事說來還因秦婠而起。黃氏一案事發街巷,左右鄰居極多,消息瞞不住,一個上午就已傳遍各府,秦家自然也得了消息,偏巧那日秦少白去了京城外的凡楊鎮辦事,羅氏在家中急得六神無主,而陸覺又不肯外人探視秦婠,她便只得命家中小廝趕去請秦少白。

秦少白得信後快馬趕回,不料路上出了意外,馬蹄陷入地面坑窪,致使他從馬背上摔下,被人擡回府裏。此事於羅氏而言無異於雪上加霜,她當下就急病,托著病體一邊照顧秦少白,一邊憂心秦婠。

卓北安同秦婠說的不讓秦家探視雖是規矩,卻因受羅氏之托也多少有要隱瞞她的意思,怕她知道此事後在牢中更加不安。

秦婠得信後匆匆辭別卓北安,從大理寺出來。沈家的馬車已經牽到大理寺正門外,何寄也在門口的石獅子下站著。一看到她,何寄眼神就是一亮,搶步上前。

“何寄。”秦婠抓著人就問,“我家可是出事了?眼下情況如何?”

她被陷害與何寄有私情,原不該在此時再有接觸,但現下她也顧不得這些了。

何寄見她形容清瘦,但精神尚好,心裏稍安,答道:“三老爺傷到頭,眼下已經診治,傷勢雖重卻已無險,不過三太太就……”

“我母親怎麽了?你倒是說呀!”秦婠急了。

“因為三老爺受傷,秦老太太舊事重提,要三老爺過繼子嗣,今早把三太太叫了過去,要逼她點頭。我母親陪著三太太去了,她找人悄悄傳話於我,只說若你今日能歸家就好。”何寄沈沈道。

陽光灼得人眼花,秦婠眼前發黑,扶著秋璃的手閉眼站好,當機立斷:“秋璃,你回府替我回稟老太太一聲,就說我已無事,不過我父親傷重,母親急病,我要先回家侍疾,改明再回府向她老人家陪罪。”

事已至此,她自當以父母為重。

她神情不似往日溫和,帶著幾分煞氣,這番劫難何寄有千言萬語想問她,可見著人了卻什麽都問不出口,只看著她踏上馬車,人影消失。

他亦飛身上馬,正要往前走,馬車的簾子忽被挑起,秦婠探出頭來:“今天是不是殿試放榜之日?”

“是。今晨放榜,學子入金鑾殿領賜謝恩後三甲會騎馬游街,現在應該出來了。”何寄答道。

“三甲都是何許人?”

“新科狀元乃是大儒盧湛的弟子寧非,你見過的,榜眼是韓家大公子韓康美,至於探花,是府上四姑娘的未婚夫婿,段謙。”何寄有些疑惑,“你問這做什麽?”

回答他的只有秦婠陡然高揚的聲音,喚著車夫名字。

“先不去秦府了,帶我去接我兄長。”

————

秦府瑞芳園外站的丫鬟正豎著耳根聽屋裏的對話,園門外卻忽然有人進來。

“三老爺!”看到來人,丫鬟很是驚訝。

園外進來的卻是被人用藤椅擡過來的秦少白,他額上包著白繃帶,傷口處透著點紅,面色蒼白虛弱,神情卻焦急難安,不住地催擡椅的人快些。

不用他明言,這園裏的丫鬟們都清楚他為何而來,這必是要來給三太太撐腰了。要說起三老爺與三太太,這園中的丫鬟又同情又羨慕,是個女人都想當三太太,能嫁三老爺這樣癡情疼妻女的男人,但他們又膝下無兒,在家中沒有地位,屢被老太太為難。

如今給他們撐腰的大姑娘鎮遠侯夫人出事進了猝,三老爺又受了傷,老太太自不再顧老太爺當時定下的半年之約,卯足了勁發難,連嗣子都替他們挑好,只逼三太太點頭。

堂上已經爭吵了好一陣子,秦少白走到簾外時,恰聽到自己母親中氣十足的聲音。

“碧妁,你也替我兒想想,你們那女兒如今收押牢中是犯婦身份,我兒又傷重臥床,你還不同意過繼一個兒子,這是安心讓我兒日後連個捧靈摔盆的人都沒有!”

羅碧妁這兩日備受折磨,心力俱瘁,哪還有精神應付老太太,此時不過勉強跪著,忽也覺得老太太這話有些道理,都已經這麽多年,家中屢屢為此吵鬧不休,她已經疲憊不堪,不如遂了他們的願一了百了。

心念一崩,她就不想再堅持,雙眸通紅地正要點頭,卻聽外間傳來秦少白聲音:“母親,我還未死呢。”她飛快轉頭,撲到秦少白身邊,哭道:“你怎麽來了?傷都沒好,不好好躺著,若是讓傷勢惡化可怎麽辦?”

一邊又罵身邊跟的人:“叫你們好好照顧三老爺,你們怎麽將他給驚來了?”身邊跟的人個個都垂下頭。

堂間老太太見他過來,倒也不急,只道:“你來了也好,今日便讓這孩子一並給你夫妻二人磕頭敬茶,把這事給定了吧。這事我也同你父親商量過,他已作主叫人開祠了。”

“不是說……要等半年嗎?”秦少白扶著羅氏的手走入堂間,腳步踉蹌。

“那是你女兒說的!眼下她已入獄,能不能出來都成問題,我秦家可沒有這樣手段狠毒的姑娘!”秦老太太老臉一沈,罵道。

這堂上坐滿人,大房、二房,還有幾個族父,都是老太太請來勸她的,也是作個見證,如今她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指責秦婠,聽得羅氏怒起:“老太太要怪怪我便是,我女兒是怎樣的人,我最清楚,她絕不會殺人,這定是誤會!”

“老太太莫動怒,大姑娘之事自有官府查探,今日還是只說咱們家事吧。”大房劉氏見老太太又要罵人,忙低眉順眼勸道。

秦老太太一想也是,便拍案:“不必多說,過繼之事我與你父親已決定……”

話未說完,外頭忽有人急奔至簾外。

“老太太,不……不得了了……咱們家門外頭來了好些人,都跟著游街的新科狀元爺來的,還有咱們家大姑娘……”

聽到秦婠,羅氏心頭一急,立刻喝道:“大姑娘怎麽了?”

“大姑娘陪著新科狀元爺來的,說是……說是迎接兄長歸家……”

“!”堂間眾人盡皆愕然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這章我是親媽了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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